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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池底龍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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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家關外別院, 蓮花池旁有一座風雪閣,地基底下暗藏一條地暖,終年燃燒不休, 便是寒冬臘月, 樓閣中依然溫暖如三月陽春。

此樓閣乃是西門家家主為體弱多病的幼弟西門聞雪親自督造,西門聞雪每年都會來此小住一段時日,療養身體。

此刻,樓閣臨水的窗子邊正坐著一位孤拔清臒, 容貌俊美的男子。

已是春天了,男子身上依然穿著厚厚的冬衣, 擁著一領狐裘,懷間抱著一只銀質鏤空的暖爐, 好似極畏寒, 俊美的臉龐略顯蒼白,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西門獨秀跪坐在男子對面的坐席上, 腰身挺直, 滿懷憂慮地問道:“小師叔,你近來身子可還好嗎?我瞧你的臉色,似是比三月之前所見, 又差了許多。”

原來這男子便是西門家家主的幼弟,西門聞雪。

西門聞雪雖將近天命之年, 容貌上卻看不出半分歲月痕跡, 若不提他的輩分,在旁人眼中, 多半要將他與西門獨秀當成同一輩人看待。

夜風拂過蓮花池, 自窗外吹入,西門聞雪迎面受了風, 不禁擡手掖了掖狐裘的領子,低頭咳嗽幾聲,嘆道:“我這身子骨,這多麽年都熬過來了,活一年,便多一年,總歸都是賺的。”

西門獨秀自幼失怙,除了眉山夫人一直將他視如己出,傾心栽培之外,師父西門聞弦對他亦是如師如父,小師叔西門聞雪對他亦是疼愛有加,三者都是他打從心底尊敬愛戴的長輩。

現下聽到西門聞雪言語中透露出幾分蕭索之意,似在暗示這一軀病體時日無多。

西門獨秀不覺眼眶微濕,脫口質問道:“為什麽?為什麽小師叔你不肯到神醫谷玉家去求醫?!夏鳴仙府不肯大費周章地為你醫治,難道與西門家有姻親之好的玉家也不肯嗎?”

塞上江南世家林立,其中最出挑的三個姓氏便是:麟趾洲西門氏、神醫谷玉氏、靈州江氏。

世家與世家之間,互通婚姻,關系錯綜覆雜。

比如,現任西門家家主的第一任妻子便是出自神醫谷玉氏,而後他的幼弟西門聞雪也娶了玉氏出身的女弟子,且和家主的前妻同出一族,是血緣親近的堂姐妹。

西門聞雪聞言,面色益發蒼白,捂著唇劇烈地咳嗽起來,咳了一會,才平緩下來,苦笑道:“風雅,你也知道,這麽多年了,你阿秀嬸嬸仍是怪我。我沒有臉到神醫谷去見她啊。”

西門獨秀聽了,眸光一黯,驀地想起當年的往事來。

雖然他那時年紀尚小,時日久遠,很多記憶到如今已然模糊了,可有一點,他卻記得十分清楚。

那便是小師叔與阿秀嬸嬸當年新婚燕爾,極是恩愛,幾乎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

婚後不出多久,阿秀嬸嬸便有了身孕,小師叔初為人父,歡喜異常,對阿秀嬸嬸更是俯首帖耳,千依百順。

有一天,阿秀嬸嬸忽然說想吃水蜜桃,想得日也睡不著,夜也睡不著。

可當時正是數九寒天,大雪飄飛的時節,哪裏有什麽水蜜桃可買呢?可小師叔心疼妻子,終是挨不過妻子請求,奔波數日,為妻子尋來了三顆鮮妍水潤的水蜜桃。

阿秀嬸嬸高興極了,催促婢女洗了一顆吃下,結果過了半刻,腹中開始絞痛,渾身發起紅疹,喉嚨水腫,整個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小師叔嚇壞了,急急請了醫士過來相看,可醫士到時已經晚了,阿秀嬸嬸裙下見了紅,命雖救回來了,可那孩子卻沒有了。

後來聽那醫士診斷,才知曉阿秀嬸嬸原來是不能吃桃子,吃了便會發起異癥。

阿秀嬸嬸小時候也因為吃桃子引得全身發起紅疹,只是當年癥狀並不嚴重,所以她並未放在心上,多年過去,竟連自己都忘卻了。

二人失去了這個孩子,此後阿秀便一直都再也沒有懷上。時長日久,阿秀開始怨恨丈夫,恨丈夫當年為何要為自己找尋水蜜桃,如果他不是如此煞費苦心地討好孕中的妻子,他們也不會失去那個孩子。

一日日的怨恨折磨著阿秀的心,令她疑神疑鬼,再也無法全心愛慕自己的丈夫。

為了不被這種怨恨擊垮,她最終選擇離開西門家,回到神醫谷隱居,只在每年幾個特殊的節日裏才與丈夫見上一面。

一對恩愛的少年夫妻,誰能想到竟會被一顆水蜜桃變成一對怨偶呢。

西門獨秀頹然道:“可以阿秀嬸嬸待小師叔你之心,她又怎麽忍心見你痼疾纏身呢?”

西門聞雪擺了擺手,苦笑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懂。風雅,我乏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西門獨秀只好起身,俯首朝西門聞雪一禮,退出了風雪閣。

西門聞雪放下窗子,揣著暖爐步入內室。

內室裏鋪著白色的羊絨地毯,中央置放一尊鎏金獸耳香爐,靠東墻的一面擺了一張嵌螺拔步床,靠西墻的一面則擺放了主人日常所用的書桌書架、書冊法器。

西門聞雪走到書桌後,伸手按向墻上一面八卦鏡,霎時,便見銅鏡中放出金光,兩只烏木書架緩緩向兩側移開,露出墻後一個可通一人通行的門洞。

西門聞雪低頭走了進去,沿著深入地底的石階不斷向下,向下,忽而眼前一亮,竟到了一處鑲金飾玉、紅銷軟帳的女子閨房,滿室寶氣盈光。

閨房中的床乃是白色海貝所打造,鋪著紅色的錦被,四角珠簾垂落,每顆珍珠都有指頭大小,又圓又潤,說不出的奢靡華貴。

正對著床的,是一面紫金為框,琉璃為鏡的落地鏡,鏡旁緊挨著幾架多寶閣,架上擺滿各種珠寶,俱是罕見之物。

西門聞香走到那面落地鏡前,伸手撫過鏡面,隨著他手掌移動,鏡中竟有波瀾疊起,浪濤翻湧。

過了一會,粼粼水波散開,鏡面重新回覆平靜,那鏡中卻出現一個紅衣玄袍的高大男子。

那男子生得極為俊美,比之西門聞雪這種清冷的俊美又有所不同,那是一種先聲奪人的美,美得叫人一眼難以移開目光,卻又偏偏不覺得他女氣,心中忍不住為他天人般的容貌和威嚴的氣度所懾。

西門聞雪朝那人頷首道:“沈兄,何事召我前來?”

被西門聞雪喚作“沈兄”的人,正是現任天督城城主沈危,與江玄之父、姜虞之父是八拜結交的異姓兄弟。

鏡面中的人影如鏡花水月,隨著水波輕輕晃動。

沈危聲音清朗,道:“雨山兄,不知你可聽聞過‘太陰煉形,穢土重生’?”

西門聞雪霍然變色,胸口微微起伏了幾下,小心翼翼地將情緒壓了下去,不動聲色道:“這是冬藏仙府符箓金冊中記載的禁術?”

“我自是聽過。但重生一術,何其荒誕,從古自今,有人成功過嗎?”

沈危微微笑道:“前無古人,不代表後無來者。我沈某人一向只求偏安一隅,不願參與天督城外的糾紛,可雨山兄派出去尋找穢土的人,竟然尋到我沈某人的後院中來,未免有些太過失禮了吧?”

西門聞雪臉色白得幾乎和身上的狐裘一個顏色,他輕咳數聲,面色不改,淡淡道:“是手底下的人不懂事,惹怒了沈兄,合該以死謝罪。”

沈危玩味道:“我很好奇,雨山兄花費了這麽大的力氣尋找這傳說中的‘太陰煉形’之法和‘穢土’,究竟是想覆活何人呢?”

西門聞雪道:“十多年前,我有一個孩子,未足月便胎死腹中,此事成為我和妻子間一大憾事。”

沈危笑了數聲,道:“哦,一個根本未曾出世的孩子,雨山兄竟相信能夠用‘太陰煉形’之法覆活他麽?”

西門聞雪低下頭去,滿臉蕭索,嘆道:“不過是一點癡念罷了。”

沈危盯著西門聞雪看了片刻,眸光閃爍不定,忽而收了笑色,身影如同水中暈染開的淡墨,漸漸消散無蹤。

等沈危離去,西門聞雪才重新擡起頭來,眸中閃過一道寒光。

天督城城主沈危是和他們這些含著金湯匙出身的世家弟子全然不同的存在。

他一出生就被父母丟棄在天督城中,被付家收養,長大後便名正言順地成為付家的家仆。

他原是前任城主之女的奴仆,卻不知用了什麽手段迷了那位付家大小姐的心竅,引得那位千嬌萬寵長大的付家大小姐哭求父親,將自己下嫁給他。

誰知此人成為付家的乘龍快婿之後,有朝一日竟揭竿而起,帶領天督城諸人反了自己的老丈人,屠了付家嫡族滿門,只留下他的妻子——那位付家大小姐。

付家大小姐承受不住這個的事實,趁沈危沒看住自盡了。

外界紛紛傳揚,說這位大小姐必死無疑,可是幾年以後,又有人在某處秘境中見到了避世隱居的付家大小姐。

有人傳言,說是那位付家大小姐當年並未死成,只是被沈危軟禁了。又有人說,付家大小姐是被沈危用什麽邪法覆活了。

總之傳言真真假假,沒有人敢肯定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相。

西門聞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像沈危這樣從底層一路爬到高位的人,絕不可能是善與之輩。

他派人暗中窺探之事被沈危瞧破,沈危卻沒有當眾與他翻臉,無非是對西門家還有幾分忌憚,又或者是賣他一個人情,日後要找他討要。

但不管是哪一種,都叫西門聞雪心頭極為不悅。

西門聞雪拿著雞毛撣子,將閨房掃過一遍灰,又悄悄沿著原路退了出去。

蓮花池中。

姜虞回身撲向江玄,長長的尾巴纏卷,裹住少年腰身,她張開雙臂勾住少年頸項,埋首於他胸口,隔著衣服狠狠咬了一口,纏著少年朝水底沈去,沈去。

二人在水底掙紮,糾纏,忽然眼前一亮,姜虞只覺冥冥中像是有什麽聲音在召喚自己,不由松開纏住江玄的長尾,朝那光亮處游了過去。

江玄跟在她身後,游到那盈盈生光的事物前,才發現竟是一道斷碑,碑上只剩下三個字隱約可辨。

姜虞趴到石碑上看了看,認出那三個字乃是:小龍宮。

龍宮?

姜虞混沌的腦子裏忽然清醒了些,勾著脖子朝碑後的水草叢望去,果然發現一個隱蔽的入口。

那入口深處似有一股冥冥的力量吸引著她,姜虞不顧江玄阻攔,長尾一甩,游了進去。

姜虞化出半龍真身後,力大無比,靈力充沛,江玄一時竟未能攔住她,只能跟在她身後游了進去。

二人游過陰暗狹長的甬道,忽然“嘩啦”一聲,從水裏冒出頭來。

久違的空氣湧入鼻腔,姜虞浮在水面上,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這才發現眼前竟是一處富麗堂皇的宮殿,四壁上嵌著夜明珠,照得整個大殿寶光瑩然。

而她和江玄二人,正處在大殿中央一口碧水池中。

江玄從池中飛起,落到地面上,雙眉微蹙,環顧四周,心下訝然,西門家的水道底下,怎麽會有一個龍宮?

看這珠光寶氣的建造風格,當是出自龍族之手無疑。

姜虞看江玄只顧觀察環境,半天都不理會自己,心裏不禁生起悶氣來,便用尾巴拍擊水面,揚起一潑水朝江玄潑了過去。

那水飛到一半,忽然迎面遇上一條火龍,當下便化為裊裊蒸汽。

江玄收回手掌,回首望向姜虞,似笑非笑道:“還玩這一手?你以為我還會上你的當嗎?”

姜虞游到池邊,雙臂枕在池邊的白玉石欄上,悶悶不樂道:“哼。”

江玄蹲下來,和她面對面,伸指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

“你哼什麽?”

姜虞撇過頭:“哼。”

江玄又掐了掐她的臉,仍是那句話:“你哼什麽?”

姜虞漲紅了臉,過了一會,實在憋不住了,才小聲說道:“我……我剛剛又變回去了。”

江玄微微挑眉:“所以?”

姜虞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臉紅紅道:“我、我剛剛變出尾巴的時候……又把褻褲撕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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